大太太叹了一口气:“如今这样的局势,咱们只怕也是没有办法尽快回去,在那之前,我却是都不知道青梓和三郎在家该怎么过。如今家中只有老爷和姚姨娘,姚姨娘那性子……”
大太太华美说完,语气里却尽是担忧。
老夫人倒是没想这些,反而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: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,你往长远想想,那才更叫人担心呢。”
大太太却是没老夫人想得那么长远,当即也没想那么多,只道:“咱们回去了便是好了。”
“若是一开城门,与外头通了贸易,咱们便是不管如何都走。”老夫人却是立刻下了决定。
大太太记挂着谢栩他们,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。
而这头大太太和老夫人商量着该怎么写信,那头卫泽和沈慎却是又在二皇子李泾举办的宴会上碰见了。
二人对视了一眼,旋即都是微微一笑。只是沈慎的如同春风,而卫泽却是一股淡漠和兴味。
李泾笑笑,让沈慎直接坐在了卫泽的下首处,又笑:“同是青年才俊,想来你们便是有不少话说才是。说起来,我瞧着你们倒不像是第一次见的样子,难不成以前竟是认识?”
卫泽没说话,沈慎同样却也是不愿意占了卫泽的便宜,当下只道:“不过是见过两次罢了。却没想到卫世子竟是还记得我。”
沈慎这话说得客气,同样也是疏离,倒像是果真和卫泽没什么瓜葛似的——不过事实上,瓜葛却是大了去了。只说谢青梓那一点,二人便是一个敌对关系。
卫泽见沈慎如此说,倒是笑笑:“沈公子如此人中龙凤,叫人见之忘俗,如何又能不记得?时逢重阳佳节,我便是敬你一杯罢。”说完便果真是举起酒杯来先干为敬。
这一切看着似乎倒也是没什么不同。卫泽也好,沈慎也好,都是颇为客气的架势。不过越是熟悉卫泽的人,便越是能够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儿来:对陌生人,和不那么看重在意的人,他却是根本就不会说那么多话。
偏卫泽他竟是说了那么多话,还如此客气。
卫泽这般举动,自是不亚于是给李泾传递了一个消息,表明了一个态度。
于是李泾便是越发的看重沈慎了几分。当然,若是沈慎本身瞧着像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,他也绝不会如此。沈慎自身的优秀和气质,倒是更深层的原因。
沈慎面对李泾如此态度,却是只觉得坐蓐针毡,且屈辱万分。
他自也是爱好功名的,也想着位高权重,然而那却是建立在一切都是他自己拼搏努力得到的份上,唯有那般才叫他骄傲和满意。可现在这般,一切都不过是沾了卫泽的光罢了。
若卫泽只是个陌生人也就罢了。偏偏卫泽……
想着当时凌波郡主李素刁难谢青梓时,卫泽看谢青梓的眼神,沈慎就只觉得浑身更烦躁起来。他不喜欢卫泽,半点也不。
卫泽看着沈慎这般,便是心头略略有些讥诮:一个毛头愣小子罢了,哪里又有资格占着谢青梓未婚夫的名头?
接下来卫泽只耐心周旋李泾,倒是再没理会沈慎。
沈慎坐在一群朝廷大臣之中,半句话也是插不上,最终便是只越来越觉得自己竟是格格不入,浑身都是不自在。他却是鲜少会有这样的感受——以前在书院,他自永远都是一群人中最耀眼的存在。不管谈论什么,他也都能有自己的意见观点。
可现在……旁人说的话,他倒是都听得懂,然而却是不能插话。
这种滋味很是不好受。加上卫泽又坐在旁边,那从卫泽身上散发而来无时无刻都不能让人忽视的气场,更是叫他浑身都不自在。
沈慎低头慢慢的啜饮杯中的美酒,心中却是越发复杂了。不过到底一贯使然,所以仍是温润柔和,丝毫没露出什么情绪来。
酒过三巡,该说的却是都说了,李泾便是笑着叫了舞姬出来献舞,又看了一眼卫泽道:”卫世子若是有看上的,便是只管告诉带回去就是。只当是孤送给你的见面礼就是。”
卫泽眼光扫了一圈,却是淡淡拒绝了:“罢了,我却是爱干净。”
登时气氛就有点儿僵起来。卫泽这话,倒是让那些盯着这些舞女的人尴尬:卫泽如此弃若敝屣的态度,和他们的态度一比,便是显得他们着实有些饥不择食一般。
谁能不尴尬?
倒是沈慎倒是侧目看了卫泽一眼。只觉得有些诧异:要知道,这些达官贵胄他却是也看得不少,对于这种逢场作戏的事儿,几乎人人都是信手拈来,也并不会当一回事儿。而且就算是家中暖床丫头也不知有多少。
而尤其是在这种场合,就算最后没将人带回去,可是场面上却也是少不得要敷衍几句的。
而卫泽如此直白的将李泾拒绝了不说,更是丝毫没掩饰自己对这些舞姬的厌恶和不屑。这简直就是让人惊得几乎是觉得不可能——卫泽这样一来,几乎是将人都是得罪死了。
似是注意到了沈慎看过来的目光,卫泽倒是收回了目光,瞥了沈慎一眼。见沈慎满脸惊异,他便是倏地一笑,意味深长道:“我看沈公子一脸惊愕的样子,难道是觉得我有眼无珠?若是如此,沈公子便是先挑几个罢,只当是我转赠给你的——”
卫泽话还未曾说完,沈慎便是陡然沉了脸,而后反问卫泽:“沈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他不要的,却是要赠送给自己,当自己是什么人了?
面对沈慎如此激动的神色,卫泽却是轻描淡写:“不想要也罢了,沈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激动。”
沈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的确反应过激了些,声音也是大了些,故而此时却是都看住了他。一时之间,他几乎是经不住的涨红了脸,瞪着卫泽倒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。
卫泽看着沈慎这样的神色,却是不知为何竟是觉得和谢青梓有些相似:许是从小一处长大的缘故,谢青梓和沈慎有时候难免也有相似之处。
而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,登时就让卫泽面色一沉,心中只觉得是莫名就烦躁起来。一时之间,他连眸光都是十分的幽深可怕起来。
卫泽神色冷下来,一时之间几乎是周遭的人不由得都是心头一凛。就是沈慎,也是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卫泽。
卫泽自己倒是不觉得,半垂着眸子盯着酒杯中红色的酒液看,修长的手指则是一直不住的将那小巧精致的夜光杯在指尖把玩。只是不管怎么旋转,那酒液虽是动荡,却是半点也不见洒出来。
这酒,最终卫泽却是一口没喝。
沈慎在旁边看着,忍不住有些出神。不住揣摩着卫泽的心思,想着他这般忽然冷了脸思绪都是飘走,到底是在想些什么。
两人都是发愣,不过卫泽却是不动声色,而沈慎则是明显许多。到底是年岁浅些,也到底经历得少些,所以沈慎固然优秀,却是到底仍不如卫泽。
只是沈慎自己却是恍然不知。
卫泽良久回过神来,却仍是没喝一口酒,只将杯子搁在了桌上,侧过头去看沈慎。这一转头,便是看清了沈慎面上的神色。当下眉头微微一挑,心头倒是好受了许多。心道:到底还是个毛头小子呢,自己又何必那般钻牛角尖?再说了……到底也是他先抢了人,倒也是没必要如此小气。
不过心头虽说是这么想的,他却仍是鬼使神差的对沈慎道:“如今她过得并不好。”
沈慎猛然回过神来,也更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卫泽口中的这个“她”到底是指的是谁。一瞬间沈慎便是猛然变了脸色,若不是场合不对,他只怕能一个箭步冲到卫泽面前,质问卫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。
“怎么回事儿?”沈慎虽最后压制住了脾气,不过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出口,到底的还是语气没了素日平和温润,就连鼻息都是急促了不少。
卫泽淡淡道:“谢家人走时,独将她一人留下了。当时她不在家中,马车惊了,她吃了不少苦,头上都是摔破了。我与三郎找到她时,她一身狼狈,吓得几乎是瑟瑟的我抖。整整一夜,她都藏在破屋里,听着外头炮火和人声,也不知到底多无措。”
当时他搂着谢青梓,自是早就感觉到她的瑟瑟发抖,听得出她说话时候带着的颤音。
她那时,大概是真的吓坏了。
沈慎听着这话,只觉得心都被揉成了一团儿,然后又用力的攥紧了。那股难受心疼,却是根本说不出,形容不得。
而卫泽却似乎是犹嫌不够,仍是继续说下去:“大老爷回了京师,她却是都不愿回谢家去住,你觉得是为何?”
沈慎死死的攥紧了手中的杯子。
“你说,若我那日没去寻,凭着谢栩一人,最后能不能找到她?”卫泽讥诮一笑:“沈慎,我若是你,我便是与她退亲了。既是你护不住她,何必耽误了她?”